像猫一样的日子

发布时间:2025-04-12 00:07  浏览量:14

像猫一样的日子

文、图 小黄

在我29岁生日那天,康尧斥“巨资”100多元,买了一幅千片猫咪拼图,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。工程量很大的一幅拼图,画面里有无数只花猫,猫头层层叠叠凑在一起。我连盒子上的塑料封膜都没拆,就把拼图收到了茶几下。我想等有心情了再拼,同时也认为可能永远没有心情。

康尧是我的男朋友。我们家有两只猫,地面、沙发、床单和所有的衣服上,到处都是猫毛。我们都习惯了与这个无处不在的烦恼共处,总是等到忍无可忍了才清理一回。

狸花猫叫买买提,是康尧从西稍门的一个切糕摊子旁带回来的。它那时还很瘦小,耳朵大得突出,像个兔子。康尧蹲下来轻声细语地引诱它,它就凑过来蹭他的手,一不小心就被捏住了后脖颈。现在它长得膀大腰圆,一身结实的腱子肉,依然稍不注意就会被一把提溜起来。

康尧将它搂在怀里,一手揉它的头,一手点着它的鼻子:“脑袋大,脖子粗,不是厨子就是伙夫!”

买买提很坏。康尧说它从小就很知道该破坏什么。它曾经砸烂他组装了半个月的船模,然后他们打了一架,康尧双臂鲜血淋漓地去了医院。

我第一次去西安,买买提就精准地尿到了我的书包上。那时它已经2岁了,还没有绝育,经常到处撒尿。康尧说,他舍不得带买买提去做绝育,因为它聪明又健康,应该配个种留下好基因。我朝他大翻白眼。最后,买买提尿到了暖气片上,尿骚热烘烘地蒸腾出来,整个屋子变成了毒气室。他终于下定了决心。

小宝宠物诊所就在康尧开的情趣用品店边上。大夫是个沉默的中年男人,但是叫“小宝”。

小宝说,公猫绝育200元。他把我们领到里屋,冲房间正中央的不锈钢手术台努了努嘴。我和康尧同时注意到墙边的那只红色塑料桶,对视了一眼。桶里的水被血染红了,很浑浊,水面上漂浮着纱布和烟头。15分钟后,小宝用刀片割开买买提屁股上的蛋蛋,挤出一对带血的睾丸,随手投到了桶里。

另外一只猫是白猫,叫副主编,是我从北京带过来的。

几年前我看到一个青年亚文化媒体发的领养公告,说他们收留了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,将它任命为副主编。但副主编过于内向,在人多的办公室不吃不喝,希望有缘人给它一个家。他们的主编是个光头男人,把花臂伸进办公桌下的夹缝里,小心翼翼地把它拖出来,放到我抱在胸前的书包里。热乎乎的一小团。“副主编”叫起来特别拗口,那时它常常躲进家里的各个角落,所以我总是“咪咪”、“咪咪”地呼唤它。后来宠物医院的医生告诉我,它是个聋子。

副主编不喜欢买买提。如果被买买提触碰到,它会瞬间弹起来大叫,一边发出愤怒的哈哧声,一边胡乱挥舞爪子。事实上它不喜欢任何其他猫,害怕所有人类,全世界只有我知道怎样挠它的下巴才能让它放松得翻出肚皮。

副主编太孤僻了,每一天都只想自己呆着。但买买提总骚扰它。我经常呵斥买买提,以守护副主编的宁静美梦。但我不可能时刻盯着它。

距离2021年只剩一周的时候,我突然想起,新年过后我就30岁了,决定还是不要把今年的礼物拖到明年了。接下来的每个晚上,我都趴在茶几前拼拼图。我用耳朵来辨认这些猫的位置。猫耳朵有厚的,薄的,圆的,长的,耷拉的,耸立的,耳内有毛的,耳内无毛的,看上去软糯的和看起来脆生生的。我在一大堆碎片里徒劳地寻找它们。我每天都拼到清晨,倒在床上闭上眼睛,眼前都是花的。12月31日晚上,我终于拼完了。

第二天睡醒,我走到书房,全完了。拼图只剩下一个角,其余部分连同茶几上的所有东西,抽纸、空调遥控器、装烟头的啤酒罐,统统撒落在地上。

“我操!”我站在原地大叫。

康尧走过来看,他说两只猫肯定在这儿打架了。见我一声不吭,他又说:“别伤心了。墨菲定律知道吗?凡是你能想到的坏事,总会发生。养猫就是这样。”

夏天的一个晚饭后,康尧告诉我,他妈想让他养更多的猫。她认识了一个做品种猫繁育的朋友,声称此事多么多么赚钱,正打算找人合作扩大规模。他妈立刻推荐了自己无所事事的儿子。她认为康尧爱猫,把买买提养得很壮,正适合干这个。

我问康尧,答应了吗?他点头。我感到很不舒服。他察觉到了,“你不支持我养猫吗?”

“我不了解繁育的事,但我至少知道交配和生育对母猫来说是痛苦的。”

“拜托,这是生意。我没有那么善良。”

“你也并不了解。你以为你可以忍受得了这门生意。”我已经生气了。

他不再跟我说话,调转电脑椅面对屏幕,点开了游戏。过了一会儿,他说:“我只是想做成一件事情。”

一周以后,康尧的情趣用品店被改造成了猫舍。店里加装了排气扇,货柜全部撤走了,换成了十二个很大的猫笼,每个猫笼里都放置了饭盆、水盆和猫砂盆。

康尧妈妈的朋友骑着三轮板车,送来了12只猫。它们是英短、卷耳和蓝猫。那位朋友向康尧指认其中四只肚子很沉的母猫:这两只应该这个月就要生了,那两只在下个月。

康尧问,生的时候怎么照顾?

他说,不用管,母猫自己会弄。

康尧又开始每天去店里,一呆就是一整天。他给每只猫添水、添粮、铲猫砂,拉出猫笼下的托盘清理落下的猫毛。他从小宝那儿买了治疗猫癣的药,给几只小猫涂抹。做完这些,他会依次打开笼子,让猫咪轮番出来放风。小猫各个活泼好动,孕妇们则很懒,总是挪动几步便就地趴下。

康尧在网上查了不少给母猫接生的教程,提前买好了止血钳、医用剪刀、棉球、碘伏和尿垫。我去店里找他的时候,他搬把椅子坐在两排猫笼的中央,正弯腰逗在地上打滚的小猫。然后他坐直,架起二郎腿,非常满意地说:“我现在是动物园园长。”

这样过了一周,在一个晚上,左下角笼子里的母猫变得不对劲,它发出了低低的呜咽。它要生了吗?但送猫来的人说的预产期在下个月。也许那个人也闹不清楚,他总说这也不用管,那也不用管。母猫还在扭动身子,笨拙地调整趴着的姿势。我们都紧张起来。

小宝的店早已关门。康尧拨通了一个朋友的视频,他有给猫接生的经验,他让我们马上准备产房。康尧立刻飞跑回家取纸箱和毛巾。

我把尿垫铺到了母猫身体底下。它趴了一会儿,又烦躁地挪开了。

接下来我该怎么办?我从没处理过这种情况。

“你冷静一点。”朋友在视频里说,“现在你轻轻撸它的肚子,跟它说说话”。

我把手伸进笼子里,一下一下抚摸它的肚皮。我怀疑我摸到了它腹部的痉挛。“咪咪,咪咪”,我不停地轻声叫它。我觉得我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,但我说:“咪咪别怕”。它侧躺着,看起来痛苦不堪。它是一只蓝猫和加菲的串子,本就有张皱紧的脸。

康尧把垫了布的纸箱子塞到笼子的一头,可它不肯进去。接下来,我们在朋友的指导下,轮流用拧了热水的温毛巾轻柔擦拭它的肚子。慢慢的,它平静了下来,呼吸变得和缓。我们在店里守了一整夜,不再有任何动静。第二天它吃了点猫粮又喝了点水,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。

然后就是那个早上,康尧起床去店里。

“我操。”

“生了?”

“猫砂里有奇怪的东西。”

紧跟着他发来一张猫砂盆的照片,有两坨屎,还有一团暗暗的东西。我没有看清楚。我点开那张照片半秒就把它删了。

我立刻出门,奔向店里。我看到那个猫砂盆摆在地上,康尧蹲在距离盆两块砖的位置,头埋在膝盖里。

“已经被母猫吃得不成样子了。”他抬起头,看起来快要哭了,“怎么办?我不敢铲那个猫砂。”